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砂廠老板的“非法采礦”之困!水利局默許、法院定罪 誰該擔責?

來源:津云新聞
時間:2025-03-25
水利部門對我的采砂行為全程都是默許、指導和監(jiān)管的狀態(tài),為何2017年9月1日前,法院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不算犯罪,而2017年9月1日后,就不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成了犯罪呢?”

3月14日,重慶市萬州區(qū)百安大道附近的一棟居民樓里,49歲的舒忠余喘著粗氣爬上了7樓,“從巫溪縣老家到這往返一趟要6個小時,天天跑案子,我沒法照看70多歲的父母,最后只能帶他們住到法院旁邊……”

據(jù)了解,舒忠余曾在重慶市巫溪縣后溪河上經(jīng)營一家砂廠,2016年9月,在采礦許可證到期前,舒忠余曾向縣水利局遞交了申請延期材料,因禁采規(guī)劃調(diào)整,2016年縣水利局沒有向任何采砂戶下發(fā)新證,但默許采砂戶繼續(xù)開采,且如往常一樣對他們進行監(jiān)管和指導。

2018年5月,已經(jīng)轉(zhuǎn)行的舒忠余在一處工地上,突然被公安機關(guān)帶走,之后被以涉嫌“非法采礦罪”提起公訴。2020年9月7日,萬州區(qū)法院判處舒忠余有期徒刑3年6個月,他提出上訴,次年5月7日,重慶二中院將其改判為有期徒刑3年2個月。

重慶二中院認為,行政機關(guān)未作出回應,應允許舒忠余存在期待利益,他不算非法采礦,但2017年8月巫溪縣發(fā)布后溪河禁采文件后,舒忠余不該繼續(xù)存有期待利益,認定其犯有非法采礦罪。

舒忠余稱,不只是他,采砂戶們多數(shù)都沒有見過這份禁采文件。他不理解,如果這份禁采文件表達的意圖是真實的,為何文件出來后的2017年11月6日,縣水利局還讓他去開采砂戶會議,“水利部門對我的采砂行為全程都是默許、指導和監(jiān)管的狀態(tài),為何2017年9月1日前,法院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不算犯罪,而2017年9月1日后,就不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成了犯罪呢?”

從“有證”到“無證”

巫溪縣位于重慶東北片,地處渝陜鄂三省交界,巫溪縣有大寧河等15條主要河流,均屬長江水系。

舒忠余是土生土長的巫溪縣人,19歲退伍回鄉(xiāng)后,他做過不少工作,攢了些錢后,他買了輛車,專門在長桂鄉(xiāng)和巫溪縣城之間跑貨運,跑車時間長了,舒忠余認識了一些做工程的朋友,他也開始跟人合伙做點小型的工程項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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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忠余曾在此處采砂

“有一次跑車,我認識了個水利局的人,他說后溪河那邊太偏了,還沒有砂廠?!笔嬷矣鄤恿诵乃?,2012年去縣水利局(當時為水務局)申請了《河道采砂許可證》,2015年他跟人合伙開砂廠,“許可證有效期是一年,過期之前都會去水利局換新證?!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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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忠余2015年取得的《河道采砂許可證》,應在2016年9月26日到期。2016年9月4日,舒忠余在水利局工作人員通知下,向巫溪縣水務局遞交換取新許可證的申請。但和此前不同的是,當年水務局收到申請后,在有效期滿前并未作出準許換證或駁回申請的決定。

“全縣的砂廠換證都暫停了,不是只有我沒拿到新證。”舒忠余說,為了確保自己不會觸犯法律,他特意咨詢了律師,“按照《行政許可法》,水利部門逾期沒做決定,應該視為有許可證。”

事實上,沒有為全縣砂廠換發(fā)新證的巫溪縣水利局,不僅沒有要求全縣砂廠暫停作業(yè),而且還如往常一樣,通過發(fā)送信息和打電話通知等方式,指導、監(jiān)督著各砂廠的采砂行為,甚至還組織砂廠負責人進行安全生產(chǎn)培訓。

水利局的“默許”與“指導”

在水利局的默許下,舒忠余和其他采砂戶一樣,始終正常經(jīng)營著自己的砂廠。

2017年11月5日,縣水利局工作人員給全縣此前取得過《河道采砂許可證》的采砂戶發(fā)來了消息:“由于下周將開展環(huán)境督查,請各砂廠從今天開始停業(yè)至2017年11月12日 ,請各位將采砂過程中造成的砂坑回填,保持河床整潔。請各砂廠負責人于2017年11月6日(下周星期一)下午3點在水務局9樓會議室開會商討后續(xù)采砂許可證辦理等事宜?!?/p>

11月6日,舒忠余和其他采砂戶一起來到縣水利局,也正是這次會議,讓他們知道了為何2016年9月,縣水利局沒有為大家換發(fā)新的采砂許可證。

在這場會議上,一位采砂戶進行了全程錄音。會上,當時的水利局領(lǐng)導夏某某說,“去年的9月26日號采砂到期了過后我們也沒有頒發(fā)新的采砂證……每次上頭來了,特別在去年這一年,我們基本上就是來了,就給各位打電話發(fā)短信要求停幾天,雖然在這一年中你們也提出申請,因為我們縣涉及禁采規(guī)劃的調(diào)整變化,我們也沒有批,但是大家基本上也還在搞,也就是說作為我們來說是默許在搞,但是要求停到時候,大家都還是很配合該停的都停了……那么大家還是繼續(xù)支持配合,我們也是在這幾天,也就是在這一周內(nèi),必須全面停起,不管什么原因什么事情,都必須要停?!?/span>

這份錄音顯示,整場會議上,縣水利局的多位領(lǐng)導都提及或表現(xiàn)出,河道采砂管理越來越嚴格,大家面對環(huán)保督察壓力大的情況。

“后溪河偏僻,采砂成本比較高,收益并不好。其實2017年10月我就已經(jīng)停止采砂了,只是在加工之前采的砂石?!笔嬷矣嗾f,2018年5月,所有砂石都賣完后,他徹底關(guān)停了砂廠,開始帶著機械車輛和工人,參與一些修路、修隧道的小工程。

以“非法采礦罪”判刑

2018年5月14日,正在工地干活的舒忠余,被警察帶到了縣公安局進行調(diào)查,同年6月22日,舒忠余被批捕。2019年1月21日,他被取保候?qū)彛斈?0月14日,他又被起訴收監(jiān)。

舒忠余說,“取保后,他們勸我認罪認罰,說可以免刑事處罰。但我覺得我提交了換證申請,采砂也是水利局默許的,我堅決不認罪,才又被起訴收監(jiān)。”

2019年10月,舒忠余被以“非法采礦罪”提起公訴。萬州區(qū)檢察院指控稱,2016年12月27日,縣水利局召開全縣砂廠負責人會議,明確提出要規(guī)劃禁采區(qū)和可采區(qū),待規(guī)劃出臺了再按要求辦理采砂許可證,采砂許可證到期后還在繼續(xù)開采就是非法采砂,應立即停止,但舒忠余并未停止,而是繼續(xù)采砂銷售至2018年3月。

一審庭審期間,舒忠余辯護人發(fā)現(xiàn),這份縣水利局2016年12月27日的會議記錄存在偽造的情況。

舒忠余現(xiàn)在的辯護人重慶智豪律師事務所劉慶律師告訴記者,“按照公訴機關(guān)說的,會議是水利局陳某某記錄的,但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陳某某在那時正在休產(chǎn)假。幾位證人陳述的有關(guān)2016年12月27日會議的內(nèi)容,其實是2017年11月6日我參加過的那場會議,還有證人說水利局領(lǐng)導夏某某在2016年12月27日的會議上曾出現(xiàn)過,但夏某某那個時間還沒有調(diào)任水利局?!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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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審判決書中,法院認證的證據(jù)

一審辯護人提出會議內(nèi)容偽造后,一審法院排除了2016年12月27日的會議證據(jù),但把幾位證人對于2016年12月27日的會議陳述,作為證據(jù)進行了認證并采用。

“這是自相矛盾的呀,如果排除會議證據(jù),就要排除所有相關(guān)的證言,如果保留了證人證言,那這個會議證據(jù)還是沒有被完全排除啊?!笔嬷矣嗾f。

2020年9月7日,一審萬州區(qū)法院認定非法采礦罪成立,判決舒忠余有期徒刑3年6個月。舒忠余不服,提出上訴。次年5月7日,二審重慶二中院同樣認定他罪名成立,但將其改判為有期徒刑3年2個月。

一份存在爭議的“禁采文件”?

一審法院認為,根據(jù)相關(guān)規(guī)定,舒忠余提交換證申請應該在有效期屆滿30日前,他沒有按照規(guī)定提交,行政機關(guān)沒有作出答復,不能當然推斷出他取得了許可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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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審判決書

與一審法院不同的是,二審法院認為,根據(jù)《行政處罰法》和《水行政許可實施辦法》等相關(guān)規(guī)定,在行政許可到期前1個月內(nèi)申請延續(xù)的如何處理并沒有明確規(guī)定,在許可證到期前提出的延續(xù)申請,應允許申請人對行政機關(guān)存有期待利益,對該期待利益持續(xù)期間的行為不宜按無證經(jīng)營進行刑事處罰。但2017年8月1日,《關(guān)于劃定河道砂石禁采區(qū)的通知(巫溪府發(fā)〔2017〕34號)》中,明確舒忠余砂廠所在的后溪河全線禁采后,舒忠余對采砂許可不應繼續(xù)享有期待利益,所以二審法院從有利于舒忠余角度,將他2017年9月1日后在禁采區(qū)繼續(xù)采砂的行為認定為非法采礦行為。

舒忠余始終堅稱這份禁采文件,在他停采之前從未見過,“二審說進行了公告和通知的證人,都是政府和水利局工作人員,如果他們說沒有公告,就是承認自己瀆職,所以他們的證人證言真實性是存疑的?!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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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忠余曾讓兒子在縣政府網(wǎng)站上查詢該禁采文件,2022年7月查的時候,該文件發(fā)布成文時間是2017年9月18日,等到2022年12月份再查,該文件成文時間變成了2017年8月2日,“算上判決書上寫的文件時間是2017年8月1日,這一個文件怎么會有3個時間?”

2022年4月4日出獄后,舒忠余一直在進行申訴,過程中,他發(fā)現(xiàn),采砂戶周某某曾詢問過縣水利局工作人員有關(guān)禁采文件的事,工作人員的回復是:“那個禁采文件是針對環(huán)保督察,你們自己去活動一下,不然會按照文件辦理。”

3月20日,采砂戶周某某告訴津云新聞記者,他之所以知道這份禁采文件,是一位在縣政府工作的朋友發(fā)給他的,“這個文件沒有張貼出來過,我們根本都不知道?!敝苣衬痴f。

“如果這個禁采文件不是為了應付檢查,而是真實的,那為什么禁采文件出來后,2017年11月6日,還會讓我去水利局開采砂戶的會呢?”舒忠余不理解的是,“縣水利局一直到2017年11月6日開會之時,都是默許、指導和監(jiān)管我采砂的狀態(tài),為何2017年9月1日前,法院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不算犯罪,而2017年9月1日后,就不允許我存在期待利益,成了犯罪呢?”

2022年重慶市二中院、重慶市高院相繼駁回了舒忠余的申訴。舒忠余開始向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提起抗訴,2024年該檢察院作出了不予支持審查結(jié)案的通知。

去年8月,舒忠余向重慶市檢察院提起抗訴,2024年10月重慶市檢察院回復說由檢察一部審查辦理。今年1月20日,重慶市檢察院再次回復舒忠余稱,因案情重大、疑難、復雜,辦理期限延至今年的4月30日。

編輯:周若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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