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當地一名要求匿名的采石場場主保守地給記者算了一筆賬:大小不同,石料價格不一,平均算下來,一噸石料的利潤為10元左右。對一般規模的采石場來說,一小時至少生產200噸石料,每小時的利潤可達2000元。“偷著開采一天,就能掙幾萬塊錢,像開銀行似的,所以才形成現在私開亂采的局面。至于破壞生態、污染環境、安全隱患、擾民等問題,礦老板不會考慮的。”上述已被關停的采石場場主說。
緊挨著焦莊的一處采石場,已將山體啃斷,并揚起漫天灰塵。
1月19日,在采石場附近的鄉村公路上,朱古洞鄉的村民攔住拉石子的貨車,收取“毀路費”。
每當有干部模樣的人進村,老百姓們就會瞬間燃起希望。他們會圍上前去向“領導”訴苦:“采石場把我們給害苦了,領導幫著我們向上面反映反映,這種受污染的日子,啥時候才是個頭?”
河南省駐馬店市城區西部,分布著金頂山、云夢山、毛公山、老樂山等淺山丘陵,當地人統稱為西部山區。在駐馬店的城市布局中,這一伏牛山的余脈是當地建設園林城市、創建宜居環境的重要載體。然而,本應是天然氧吧的層巒群山,目前正遭遇非法采石的吞噬,面臨灰塵遮天蔽日、生態嚴重退化的尷尬。
這已成為困擾當地的頑疾,群眾對此怨聲載道。2012年3月,駐馬店市委市政府痛下決心,決定全面關停破壞生態的采石場。但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,政府禁令的權威不堪一擊。經歷為期數月的短暫沉寂后,遍布山巒的非法采石場死灰復燃,甚至變本加厲。
“雖說靠山吃山,但不能這么不計后果地開采,這是斷子孫后代的路。”眼看著家門口的綠水青山被采石場啃得千瘡百孔,駐馬店市驛城區朱古洞鄉焦莊村民張建國(化名)非常痛心,“我們多次反映問題,監管部門始終不作為,沒地方說理。”
被采石場包圍的山村
焦莊位于西山腳下,其緊挨著王莊,兩個村民小組構成一個小山村。山村屬于平原向山地的過渡地帶,南、北、西三面環山,70多戶人家、約300口人居住于此。
這本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寧靜山村。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,爆破聲打碎了村民平靜的生活。從此,村民就生活在粉塵、噪音帶來的各種困擾中。
焦莊南邊是雷山,并排開有10多家采石場;北邊是打石山,開有3家采石場。這些采石場均為露天開采,產生的大量白色粉塵像煙霧一樣罩著村莊,距離最近的民居,甚至不足百米。
1月19日,記者還未進村,鼻子中已塞滿石灰,并遠遠看見山間灰塵高揚,揚塵高度接近山頂,幾乎遮天蔽日。當天雖然是大晴天,但站在焦莊看太陽,卻是灰蒙蒙的。
記者粗略統計,不到半個小時,至少有13輛大貨車滿載石子穿梭村中,車輛揚起的塵土把人嗆得喘不過氣,甩出的碎石屑四處飛濺。村中房屋門窗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粉塵,屋里的家具、電器也是“蓬頭垢面”,“剛洗的衣服不知道往哪兒晾,晾外面很快就是一層灰”。
張建國告訴記者,自從村莊被采石場包圍,村里膽結石、腎結石和尿結石等結石病患者越來越多,村民沒事都不愿意在屋外待,小孩也多被關在屋里。受采石場粉塵的影響,莊稼不能進行有效傳粉,產量不斷降低。者看到,村子周邊的麥地上鋪滿了一層灰塵,綠色的麥苗幾乎變成白色。
除粉塵污染外,采石場的碎石機晝夜不停地轟鳴,也令村民備受其擾。“采石場都是用炸藥開山,村里很多房子都被震出了裂紋。我一聽到炮聲就心驚肉跳,小孫子也嚇得哇哇哭。”焦莊一名60多歲的婦女向記者抱怨說。
經過采石場不知疲憊地啃噬,焦莊周邊的打石山幾乎被夷為平地,雷山也被削去大半。山地植被遭到破壞,水土流失,村莊地下水位下降,之前的一條山溪已經干涸。近兩年來,焦莊緊挨著雷山的幾戶人家,水井已打不出水,不得不到村子南邊的一口深水井取水,“水質也遠不如從前好了,堿性特別大”。
在駐馬店,采石場侵擾的遠非焦莊一地。記者調查發現,在駐馬店西部山區沿線,從驛城區板橋鎮、胡廟鄉、朱古洞鄉一路向南延伸,數百采石場分布其間。
距離焦莊10公里左右,當地著名的千年古剎、省級文物保護單位——北泉寺也未能幸免。1月20日,記者沿北泉寺進山,連續看見兩家機器轟鳴的采石場,其中一家采石場不僅將山地啃成平地,甚至挖出了一個深達數十米、面積約3000平方米的巨大天坑。
因為緊挨著采石場,北泉寺院內植被上落滿灰塵,正殿用巨石砌成的地基裂開了一條約兩厘米的縫隙,寺內涌流了千年的九曲池水位下降大半,面臨干涸的危險。
“寺院本是潛心向佛的凈地,現在卻被這些采石場搞得烏煙瘴氣。我們向政府反映了多次,一直沒人管。”北泉寺一名50多歲的居士嘆著氣說,“之前是放炮開山,現在改成碎石機了,一天到晚,沒有停的時候。”
政府禁令淪為空文
狂啃群山的采石場早已成為眾矢之的,當地群眾為此不斷上訪,媒體也屢有報道。據報道,2012年春節一過,時任駐馬店市委書記馬正躍曾對西部山區生態環境專門進行調研,“被非法開采得千瘡百孔的荒山呈現在面前,他眉頭緊鎖”。
2012年3月起,駐馬店市開展了西部山區“三亂二超”(亂開礦、亂采沙、亂伐林木,運送沙石車輛超限、超載)綜合治理活動,要求重點治理非法采石礦區,做好礦產資源總體規劃,將西部山區打造成生態休閑旅游基地。
按照要求,駐馬店市驛城區國土資源局于2012年7月公布了礦產資源總體規劃。該規劃分析認為,經過30多年的開采,驛城區境內礦山對地形地貌景觀破壞嚴重,礦山地質災害及其隱患眾多,多數礦山開采不規范,沒有按臺階正規開采,形成眾多高陡邊坡。有的邊坡高達40至50米,出現眾多危巖體和不穩定斜坡,并出現少量崩塌。
當地一名采石場場主告訴記者,經過持證礦主與政府的幾輪討價還價,政府在關停無證采石場的同時,同意持證礦主延期消化已開采的山石,排除礦山危巖體,但嚴禁新開采山石。企業情況不同,延期期限不同,最長的開采期限延長至2013年12月30日。
2012年8月13日,《駐馬店日報》報道稱,西部山區“三亂二超”綜合治理取得階段性成果。該項綜合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還要求,對拒不整改、群眾反映突出問題的礦山企業,實行強制性管制措施;對非法破壞生態環境的當事人,依法依規堅決查處;堅持處理事與處理人相結合的原則,絕不讓問題反彈,更不能讓關停的非法企業死灰復燃。
就在官方宣傳治理成果、飽受困擾的村民滿懷希望地憧憬之際,讓人意想不到的是,曾經短暫關停的采石場又重新開動機器。當地一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,這些重新采石的老板,均為私下無證開采,即使個別過去有采礦證,也都過了審驗期,所以,目前的采石場基本都是非法開采。
采石場重啟后,運輸石子的重型貨車也重新活躍起來。這些大貨車大多加幫超載,載重量輕則五六十噸,重的則達上百噸。村民們在重遭粉塵、噪音污染的同時,又發現了新的不幸:最近兩年費力修起來的鄉村公路,經不起重型貨車的來回碾壓,路況很快變差。記者在緊鄰采石場的驛城區朱古洞鄉柴坡村看到,該村通車不到兩年的水泥路,目前已出現多處坑洼。
提起這些肆無忌憚、死灰復燃的采石場,當地群眾憤恨不已。柴坡村多位村民告訴記者,針對這些非法采石場,他們多次前往朱古洞鄉政府、驛城區政府和駐馬店市政府反映問題,但一直沒有下文,采石場依舊照常生產。
無奈之下,柴坡村村民采取了一種極端的對抗方式:在村中設置路障,強行攔截拉石子的大貨車,向其收取5至10元不等的“毀路費”,以彌補自己遭受的各種困擾。
記者調查發現,在驛城區,凡是周邊擁有采石場的村莊,大多采取類似柴坡村的“對抗”方式。不過,這種“對抗”,有時候代價沉重。柴坡村多位村民告訴記者,近兩年,村莊周邊已有3人因強行收取“毀路費”而被貨車撞死。
非法采石背后的利益鏈
激烈的對抗背后,到底有多大的利益博弈?屢禁不止的采石場,又有著多大的利益誘惑?
當地一名要求匿名的采石場場主保守地給記者算了一筆賬:大小不同,石料價格不一,平均算下來,一噸石料的利潤為10元左右。對一般規模的采石場來說,一小時至少生產200噸石料,每小時的利潤可達2000元。
“偷著開采一天,就能掙幾萬塊錢,像開銀行似的,所以才形成現在私開亂采的局面。至于破壞生態、污染環境、安全隱患、擾民等問題,礦老板不會考慮的。”上述已被關停的采石場場主說。
記者調查發現,圍繞采石場,已經形成一條清晰的利益鏈:采石場每申請一噸開山炸藥,需要向所轄鄉鎮政府繳納1.5萬元資源費,后者負責協調處理采石場生產的外部環境。
“綜合整治后,現存的采石場基本都是私下非法開采,政府不再收取資源費,但為何這些采石場仍繼續存在?”上述采石場場主說,“道理很簡單,監管部門的個別領導在中間得到好處了,所以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”
驛城區國土局礦產資源股股長潘凱向記者證實,自2012年駐馬店市開展“三亂二超”綜合整治以來,政府已不再新批采礦證,現在的采石場采礦證基本都已過期。朱古洞鄉焦莊周邊仍有6家采石企業在生產,他解釋說,現在政府只供電不供炸藥,這些企業只是在消化已經炸開的石料,不準再新開山石,“所以不受采礦證過期的限制”。
然而,焦莊多位村民告訴記者,這些采石場非但沒有停止新開山石,反而變本加厲,哪里好采采哪里,往往都是破壞性開采,根本不注意保護資源。
潘凱坦承,采石場不可能沒有粉塵污染,目前的環保措施做得還不夠,需要進一步加強監管,“平時監管主要是朱古洞鄉政府負責,我們只是巡查”。
駐馬店市“三亂二超”綜合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一名負責人無奈地告訴記者,開礦都有利益,基層監管部門和采石場利益捆綁在一起,他們一個鼻孔出氣,不斷延長最后的生產期限,現在局面有些失控了。“這些礦主眼里就是錢,你給他們講生態保護,他們根本聽不進去。”
開礦獲得巨額利益后,礦山老板的“活動”能量越來越大。按照駐馬店市委辦2014年11月形成的會議紀要,這些已經超期開采的礦山,將于2015年5月31日徹底關停。此前,市里定下的最后生產期限是2013年12月30日。
“老板一鬧就延期,繼續污染環境。我們去鬧,鄉里最多就派個灑水車過來,但管不了兩三個小時,灰塵又起來了,有啥用?”焦莊村一名村民頗為無奈地說,“過了5月就關停?我不信,等著看吧。”
盡管不信,但每當有干部模樣的人進村,焦莊的老百姓又會瞬間燃起希望。他們會圍上前去向“領導”訴苦:“采石場把我們給害苦了,領導幫著我們向上面反映反映,這種受污染的日子,啥時候才是個頭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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